1.07.2012

關於太平洋彼岸

Świnoujście , 波蘭的波羅地海(攝影/谷柏威)

雖然翻成中文看不太出來,但是這個部落的名字Trans-Pacyfik其實是向波蘭作家貢布羅維奇(Witold Gombrowicz)的名作Trans-Atlantyk(大西洋彼岸)致敬的。

第一次遇到貢布羅維奇,是因為唐山出他的劇本《伊沃娜,柏甘達的公主》(陳奐庭譯)。《伊沃娜》講的是一個荒謬的故事,關於一個王子為了打破「王子只能娶漂亮公主」的神話,特地選了一個長相平凡、資質庸俗、看一眼就令人倒盡胃口的女孩當王妃。這個不按牌理出牌的決定激起所有人的公憤,從國王、王后、大臣到侍從,沒有人不想盡辦法消滅伊沃娜(後來,王子也因受不了這一語不發的女怪胎而加入陰謀)。但為了維護國家名譽及尊嚴,必須用最文明、最迂迴的方式完成謀殺。最後國王決定在國宴上為伊沃娜準備一條多刺的魚,希望她會不小心噎死。劇末,這個低能的計畫還真的成功了,所有人跪下哀悼,國王對王子說:「跪下!跪下!我們所有人都跪著,你不能一個人站著!」


說實在,我第一次讀這個劇本的時候並沒有很喜歡。它對我來說太形式、太說教,而用一條魚去殺人的計畫又讓我覺得有點太幼稚了。後來,讀了貢布羅維奇其他作品如《婚禮》(Ślub)及《費爾迪杜凱》(Ferdydurke),才知道作者是刻意要用這種幼稚到斃的情節(《婚禮》的主角為保全尊嚴而叫朋友自殺,《費爾迪杜凱》的主角則返老還童變成青少年回學校上課),讓我們去反思成人世界的荒謬。

所以,為什麼把部落格叫Trans-Pacyfik呢?這其實是我自己一廂情願的比較。二戰前夕,三十五歲的貢布羅維奇航向阿根庭,本來以為只是去一下而已,沒想到一去就是二十四年。在那裡,他寫下了自傳風格強烈的《大西洋彼岸》(Trans-Atlantyk),故事雖然以阿根廷為背景,但其實是在嘲諷波蘭那些盲目的愛國主義者和拼命維護自己「波蘭性」的波裔社群。

我是在2000年出國的。當時也以為:「只是去一下而已。」在英國念完書後,因為不知道自己要幹嘛,又不想回家,於是重施故技(重作馮婦?重蹈覆轍?),因為一張波蘭海報及一本波蘭小說而來到了波蘭(當年我跑到英國,就是因為看了電影《猜火車》)。

在波蘭已經七年了。雖然波蘭語講得很溜,波蘭小說也翻了兩本,還嫁了個波蘭老公,生了個波波混血兒 ─ 然而,多半的時候,我還是像剛到阿根庭的貢布羅維奇一樣,是個格格不入的局外人。我想,這可能和我們家的外省背景,還有我這個人孤癖內向的個性有關吧。

因為這「無法融入」的困境,我不只一次想要放棄在這裡的一切,離開波蘭。雖然除了父母以外,我在台灣也沒有什麼等待著我,或值得我期待的東西。如果回去,一切還是要重頭開始。

幸好,在最近的一年,我終於有一種開始屬於這裡的感覺。可能,心理治療起了作用,讓我能把自己打開,不再那麼封閉。可能,我終於能用波蘭文寫小說,而不是只是寫拼貼詩。可能,因為我開始翻譯心儀作家Bruno Schulz的作品(是的,這就是把我帶到波蘭的「罪魁禍首」之一)。又可能,我終於能接受自己可以是個台灣女子,又可以是個歐洲女子。

奇妙的是,當我在波蘭感覺有所歸屬以後,我也不再那麼害怕回到台灣了。

這個部落格記錄的是我從台灣來到波蘭的旅程,我從波蘭「回」到台灣的旅程,以及,我試著在波蘭擁有屬於自己的台灣的旅程。

然後,希望有一天,我在台灣也會有屬於自己的波蘭。

Ahlbeck,德國的波羅地海(攝影/谷柏威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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